霧霭籠蓋的滄海上，夜玄瞳的身體急速下沈，光亮順滑的墨發隨風亂舞，衣衫飄揚，呼呼作響。眼角的淚水似斷線的珠子，滑落在白玉般的臉上。一抹痛楚凝聚在眉角，哀怨的低吟聲從唇邊徐徐鉆出。

萬千思緒湧入，只叫她不知從何開始牽扯理清和依序追溯。

縱使太多的忿恨，縱使太多的不甘，在她身體落下全已泯滅。

一幽影從心裏鉆出，跟她喃喃低語著，與仇恨共生共亡的她怎能輕易死去？

百念皆灰的她不甘！

她不能死，她死了，她的仇沒人替她報。

“嘭”的一聲，她墜落的身體掉入水中，她竭力保持清醒，待身體停止下沈，她雙眸一睜，急忙將綁牢的雙手遞到嘴裏。她咬著繩結，使勁一扯，繩子有了松動，她再用力一掙，繩子縫隙擴大，兩手趕忙抽出。

當她火急火燎去扯腳上的繩索，忽見澄藍的水中有一黑影墜落，她凝眸看去，墜落的黑影原是禦手刀。

她立馬擺腿朝它游去，可雙腳被束，壓根就追不上急落的劍。她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入腳下幽黯的深海，稍縱即逝。

她胸口一疼，一口鹹澀海水入口，嗆得酸水從眼眶與鼻腔溢出。

她慌忙將腳上繩子解開，急速蹬腳朝海面劃去，當頭一露出水面，她大口吸了一氣。

若再遲一步，她怕再也上不來。

那把禦手刀怎辦？下回若見著路莫知，她該如何解釋，一絲愁郁爬上她的眉梢。

她慢慢劃著水，見天際邊透出光亮，一輪紅日漸露，射出萬道光芒。厲箭般金光穿透濃霧，濃結的霧氣立馬張牙舞爪般散開，消失殆盡。霧散後的海面，碧水連天，波光瀲灩，海面似覆上一層金緞子隨浪起伏。

霧消天闊，一眼千裏，夜玄瞳這才看清自己困於海中央。

此刻，任她大聲疾呼，卻無一人聽見，只有微瀾頻動，附於耳際輕喃低語。

萬般無奈，她只得朝前漫無目的地游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她模糊看見遠處有道赭紅色的線，這道線夾在藍天碧海之間。她向前稍稍游去，待視線拉近，赭紅色的原是巖石灘。

巖石灘東南兩面臨海，一道峭壁刀切般橫臥石灘，一頭高蹺，中間起伏不平，末端如魚尾擺出。從海上看去，好似捎首弄姿的美人側臥海邊，臨水尋影。峭壁背陰的一側，受浪濤沖刷，怪石嶙峋，百般形態。

細看，泛紅的石灘上晃動著幾個人影，側耳傾聽，傳來孩童的嬉戲聲。

夜玄瞳甚是激動，奮力朝石灘游去。

離岸灘近了，腳下墊得到海床，她激動得心要跳出口。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岸上走去，鵪鶉蛋大小的赭紅色沙石遍布，色澤艷麗，深淺各異。

疲憊如浪劈頭蓋臉湧來，將她重重擊倒在岸灘上。

她趴伏在岸灘，腦內一陣空白，任腳下湧來的海水不斷地拍打著她潮濕的身子，混著細沙的海水沖入她的口中，她嗆了幾口，連連咳去幾聲。

是她命大？還是她太執著？

或許上天又一次眷顧了她，讓她好好活著。

再一次死裏逃生的她怎麽都止不住淚水，嚶嚶哭了起來，一如搶不到食的幼童。

海灘邊玩耍的幾個孩童，見她落湯雞般從海裏跌跌撞撞跑上岸，又忽然栽下，他們一臉好奇，面面相覷。好一會兒，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，才朝夜玄瞳走近。

一個梳著雙童髻的女娃張著小嘴說道：“這上岸的姐姐是誰啊？我猜她肯定是從龍宮裏跑出的龍女。”

另一稍長的男娃則朝她譏笑一聲，立馬搶嘴道：“這海裏哪來的龍宮，沒龍宮哪來的龍女，你竟在瞎說。”

“你才瞎說，這是娘親口跟我說的，就是有龍宮！就是有龍女！”

“呸，呸，我才不信呢！她不就是從海裏死裏逃生上岸的活人嘛！”

……

幾個孩童完全不顧夜玄瞳的反應，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著。

遠處，一素衣扮裝的中年婦人朝石灘邊走來，手裏挽著竹籃，裏面裝滿了雜魚小螺。她看見海灘邊倒伏的女子，立馬丟下籃子急急跑來。

這婦人一邊跑一邊大吼著：“小兔崽子，全給我讓開！”

圍著夜玄瞳的孩子立馬識趣地朝一邊散去，喋喋不休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
“姑娘，姑娘，你快醒醒，你這是怎麽了？”婦人晃動著夜玄瞳的身體，焦急問道。

夜玄瞳努力側身坐起，將臉頰上的淚水抹凈。

她朝婦人看去，這婦人著灰藍色麻布衣裙，頭上梳有簡易發髻，一支發黑的銀簪插在發髻下面。臉上皮膚經海風吹曬，黝黑發亮，一雙眉毛跟男人般的稠密，眼裏閃爍著常年勞作的漁家人對生活的堅毅光芒。

夜玄瞳有氣無力地問道：“大嬸，這是哪裏？”。

“這是漁村，姑娘你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我，我不小心從船上掉到了海裏。”夜玄瞳避開她的臉說道。

“那我帶你回我家去，幫你換衣驅寒。”

“這……這太打攪了，我……我這……”夜玄瞳對突來好意不知該如何接受，吞吞吐吐地說道。

“姑娘你別啰嗦了，你還怕我是壞人？瞧你落到海裏，這船上的人都瞎眼了嗎？都不知道將你撈一把。幸好你命大，隔紅石灘不遠。”婦人大大咧咧地說道，口沫紛飛。

夜玄瞳感激地點點頭，撐著沙地，歪歪倒倒站起了身。婦人一把將她的手抓住，搭在自己的肩膀上，朝前走去。

“姑娘，你慢慢來，剛游上岸，身子虛，使不來勁。”婦人好心說道。

“多謝大嬸相助，我這要給你添麻煩了。”

“哪裏的話，我們村野漁民，常年與大海交道，風裏行浪裏走，助人也是常事。善事做多了，老天定會佑著我們，若出海便一路風平浪寂……”

婦人一邊走一邊在夜玄瞳的耳邊嘰呱不停，試圖打消夜玄瞳給她帶來的不便。

夜玄瞳跟著婦人沿著石灘向前走著，澄碧透澈的海水起伏拍岸，嘩嘩的浪濤聲不絕於耳。微涼的海風吹著她濕漉漉的身體，周身毛孔不由得緊縮，她接連幾個噴嚏打去。

她們進入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，林間古樹參天，粗壯的枝幹向上托舉起似綠雲朵朵的葉叢。一條修葺平整的石鋪小徑隱現其間，待走近，石階上苔痕遍布。拾階而上，兩旁怒放的淩霄花格外惹眼。前行數丈深，漁村乍現，挨挨擠擠的茅草屋散入林間，約住十來戶漁民。

“姑娘到了，這是我家，就是簡陋些，你不要見怪。”婦人指著其中一間陋屋，表情扭捏著說道。

“大嬸你快別說簡陋，現世能有一避雨遮風的地就讓人滿足了。”夜玄瞳急忙說道。

“你可有家人？待我家那位回來，我就讓他找你家人過來接你，你看怎樣？”

“我……我沒家人，他們去得早。”夜玄瞳埋下頭說道。

“哦，那你就先住我家，我家還有一個屋子空著沒人住。”婦人笑容可掬，極為客氣地說道。

“多謝大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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